這句話不是反諷，更不是質問，而是一句客客氣氣的詢問。

伏魔塔一行，對於人魚逡鴉幾位仙尊的話，明裳是不信的，這不信裏面有一半的不肯信，也有一半的不能信。

只是回到仙界，因了如雪家族的堅持，偽帝一事被她親自查明，仙界天宮無主，這正是那時人魚說的話。

信與不信，明裳還和那時想的一樣，真相，她會去尋找。

而今問的，只是心裏的實話。

忠義殿內仙家面面相覷，帝女的這句話，不好回答呀。

若承方說的是錯的，可他至少給出了一個回答，哪怕那回答在他們看來不像樣，堂堂天帝怎麽會被天外流光斬殺呢？你以為是切菜切豆腐呢？

既然天帝不是被流光斬殺，那麽，總該有個歸處吧？總不能說是，一界之尊如水蒸發，消失在三界內吧？

這答案，根本就是沒有答案。

那麽，能信的是不是就只有承方了？

想到那荒謬的猜測和所謂的真相，這些在仙界作威作福的仙家後脊背齊齊生出一層冷汗。

若天帝是被天外流光斬殺，那麽，那天外的存在是何等強大？

三界之外，還有他們都無法去觸摸的神秘嗎？

那未免…也太可怕了。

明裳的話沒有得到答覆，她遺憾的搖搖頭，“昔日之叛臣，今日我仆從。諸位若不放心，盡管將他嚴加看管，我沒有意見。”

一席話，說的眾仙額頭冷汗再起。

神君承圓現下還跪著呢，這就是威懾。人間有一句話說的好呀，殺雞給猴看。

若承圓是雞，那麽他們這群人就是猴。

而帝女呢，帝女就是那個能主宰他們性命的持刀人。

誰敢伸著脖子和刀刃叫板？

“帝女此話嚴重了，既然是帝女的人，我等哪敢去橫加幹涉？”老神君畢恭畢敬腰都要折了，明裳笑著看了他一眼，溫聲道，“今日無他，講得唯忠義二字。依我看，如雪家族就很好。”

如雪家主顫顫巍巍的在那施禮，明裳揮手，冷靜道，“該你的榮耀，那就要貼在門前讓世人一眼都能看清。反之，亦然。”

如雪家主活了半輩子的人了，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，可聽到帝女說的這席話，楞是止不住心海沸騰。

這是帝女在拿如雪家族，在拿昔日的叛臣承方，在拿天帝失蹤一事告誡眾人，忠義，唯本分而已。

做到當下自己該做的事，別整那些沒用的，天帝失蹤三千年音訊全無，爾等尚且還能安然守在仙界過快活日子，那麽，我是不是可以去猜測，天帝，就是死在爾等之手呢？

這樣的念頭從眾仙腦袋裏劃過，個個嚇得面如土灰。

“我等勢必效忠帝女，死而後已！”

忠義殿內，傳來一陣齊呼。

明裳笑了笑，神情霎時從散漫變得認真起來，她的眼睛看向眾人，看向這茫茫無際的仙界疆域，輕聲道，“滄海桑田，日月變換，我自與仙界共榮辱。願爾等，亦如是。”

如果說，初登仙界斬殺偽帝是帝女歸來燒起的第一把火，那麽三月徹查掀翻無涯宮進行一場駭人聽聞的大清洗，就是帝女含怒燒起的第二把火。

至今，從眾仙踏進忠義殿的門檻時，從承方開始被人識破，從承圓被神君一柄九節劍骨打斷腿骨，從那句‘願爾等，亦如是’，這，便是帝女懷著一顆榮辱之心，認認真真在浩大的仙界，在仙界眾仙心裏燒起的第三把火。

火勢之大，不難想象，三把火過後，帶給仙界的，是煥然一新的大氣象！

而這氣象，從止戈天帝失蹤算起，從每一位仙人懷著一顆屈辱之心茁壯向上開始。

若在那三界之外仍有可宰割仙界眾人的鋒利刀刃，那麽，在刀刃伸向喉嚨之前，他們就要練就一身銅皮鐵骨。

不能折斷那刀刃，那也得爭取在刀刃下活下來！

只是一場公開而隱秘的大事。

在忠義殿公開，三界眾人皆知。

而那隱秘，是隱隱藏在人心裏的明白和清楚。

明白自己效忠的是何人。

清楚從現在開始，應當去做的事。

解決事情最快捷直接的方式，無異於，強大。

仙界之事，隔著一道滄海，隔著無盡的虛空，魔界、妖域，數萬年來都和仙界打交道，很輕松的就能感受到如今仙界的不同。

不同於魔界洋溢的戾氣殺伐，不同於妖域的爭強鬥狠，如今的仙界，怎麽說呢，處處透著一股子爭先恐後的拼搏勁兒。

像是身後有無數的狼群在追趕。

誰也不想被丟落在後面。

魔界。

錦寒霜凝望著眼前的滄海，滄海之水，涼且清澈。

午夜夢回，他一次次夢到與師姐橫越滄海的畫面，一次次夢到師姐無聲拒絕他的殘忍。

比心魔還要讓人難以承受的，是心碎裂的痛楚。

魔界時不時與仙界在邊界之處起沖突，他原以為，如師姐這般強勢的人物是看不得外人的欺辱。

可事實上呢？

事實上，是師姐並未將他的動作放在眼裏。

大大方方的姿態，渾然無懼的姿態。若要戰，我陪你戰便是。

無端起殺戮，算什麽魔界之尊？

一如師姐當日對他的無聲拒絕，這嘲諷也是來的無聲。

仙界煥然一新，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師姐的作為。

為此，錦寒霜感覺到光榮，也體會到那種隔著滄海的寂寞。

錦秀央一身藏青袍子，如今坐享其成，成了魔界名正言順的太上皇，可眼下這位太上皇，和他那高高坐在尊位上的兒子一般，絲毫感覺不到快樂。

帝位、金錢、權勢、名望。這些旁人連想都不敢想的，他們擁有的很快。

可這些，並不能填補內心的失落。

“寒霜。”

錦寒霜回頭，眼底的落寞漸漸消散，換上一副溫和面孔，悉心回應，“爹。”

“你還認我這個爹嗎？”錦秀央的話脫口而出。

年輕的魔尊反是楞在原地，嘴裏含著苦澀，“爹這話從何而來？我錦寒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，我是爹的兒子，從來都聽說是爹不認兒子的，哪有兒子肯不認爹的？”

錦秀央不知這話他是聽誰所說，心底總算有了一絲安穩。“我是你爹，她是你師姐，她可曾說過，此生不再認你？”

錦寒霜困惑苦悶良久的心，猛地因為這句話看到前方閃爍的一抹光亮。“爹的意思是……”

錦秀央負手而立，望著寬闊遙遠的滄海，沈聲道，“她是你的師姐，是你爹我的徒弟，這是一生都改不了的名分。區區一道滄海，難道就能隔開你是她師弟的事實？”

既然求不來姻緣，可在她身邊，總還是沒有問題的。

錦寒霜恍然醒悟，“對呀，她沒有說不認我，那就是我還可以留在她身邊，哪怕是死纏爛打，總要讓她看到我的好不是？”

殺伐果斷的一代魔尊，笑靨如花，為了他心底求而不得的美人。

錦秀央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，能做的，就只有幫獨子這最後一次。

過了這一次，裳兒如何選擇，寒霜會不會痛苦，便不是他這做爹的能幫忙的事了。

情之一事，解鈴還須系鈴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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